善爷的名字,单字:善。在我的印象里,善爷有三个地方与众不同:四季留满嘴的白胡子,常穿自制的棉袍,写一手好毛笔字。
善爷在村里辈份最高,他走到哪儿叫爷的声音就跟到哪儿。善爷的棉袍,村人习惯称它为官服或工作服,善爷平时不穿它,村里谁家请他去说事时才穿,他一穿上棉袍威仪凛然。善爷读的书多,习名家的字帖也多,村人娃儿的名字大多是他给起的,写分家簿子、过年对子、修订族谱、操办红白喜事都是他的事,善爷是村里水平最高的文化人。
在没有电视的年月,孩子们除了走村串乡把一部电影看十遍外,夏夜最解馋的娱乐活动是听善爷给他们讲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《岳飞传》《西游记》里的故事。善爷记性好,边讲故事边捋他那满嘴的白胡子,孩子们听得不愿意睡觉,大人三遍五遍提住耳朵往回拽,非但把孩子们没有拽回去,就连自己也竖起耳朵不愿意离开了。善爷讲故事每晚讲一个章回,很像现在电视剧一集一集播放,那时候每晚听他讲故事的人很多,天还没黑,那个听说书的场子早已列满了各家各户大大小小的凳子。就是这一夜一夜的故事会,让村里的孩儿们知道了智勇、忠诚、情义的常理。
村子大,“狗咬仗”的事儿就多,穿棉袍的善爷自然就是“包公”。村口张家弟兄三个,每人都有一院子房,就是老娘没人养活。正是麦收最紧火的时节,老娘偏偏死了,眼睁睁看着老娘的尸骨要被热天里一浪接一浪的蚊蝇吃掉,但弟兄三个却各忙自家麦收的活,没一个人出面料理老娘的后事。这事被善爷知道了,穿棉袍的善爷把这弟兄三个一个个从屋里骂了出来,当着村人的面给他们伤脸:“你弟兄三个就没走人门,你就忍心你妈的尸骨生蛆呀,三天内不把你妈闭埋了,小心我到法院里告你们!”老人入殓那天,善爷看着老人瘦的一簸箕能揽起,气又不打一处来,让弟兄三个把衬老人寿枋的草木灰包全部撤掉换上棉花包,村人都觉得这是第一次见人用棉花包给老人衬寿枋的,那得买多少棉花呀,但都为善爷的这个举动叫好,他们知道用棉花包衬寿枋是善爷教训不孝之子没办法的办法。等这弟兄三个忙忙乱乱刚料理完老娘的后事,老天爷就一连下了十天的透墒雨,村里惟独他弟兄三个熟透的麦子长在地里生了芽。后来,当村人家家吃白面馍时,这弟兄三个只有吃那生了芽的麦面馍。
后来,村里邻居关系紧张、夫妻吵架的事情还时有发生,矛盾双方一旦听见看热闹的孩子们叫喊:“善爷穿袍子来了!”就噤了声,不再闹腾,乖乖听善爷给他们讲道理。
村人过年都喜贴对联。每到这个时节,善爷才情奔涌、笔下生辉。你若有心转遍全村,但见家家都贴着善爷给他们编写的对联,对联的词一流,对联的字大气。大年初一,善爷最觉神圣的事是到各家修订族谱,他那小楷毛笔郑重有力地游走在代表各家祖先灵位的格子里,无声地提醒着村人别忘了祖宗、要善待老人、教育好后生。
兄弟分家,在善爷的心里总有一杆秤:心存仁义,大的吃亏。人常说“家窝子事最难理”,但凡善爷参加主持的兄弟分家的事儿,都被他捋得顺顺的,兄弟之间没见着谁和谁闹得形如路人,妯娌关系还和以前一样热煎。
红白喜事在村里是最大的公共活动。遇到这种事的时候,主人一般都要请高人当总管,善爷往往是首选。善爷把村人一个一个安排到招呼客人、买菜、挑水、劈柴、做饭、端菜、下菜、上饭的岗位上,然后用一张大红纸把他们的分工名单写好,贴在人稠的地方,就这样,上了名单的村人,就跟着善爷前三天后三天各就各位,干起活来没了消停。到摆筵席的那天,他要求端菜的按规矩上一道凉菜完了再上一道热菜,不能乱,要让客人先吃好,帮忙的放到最后招待,客人离席的时候,他除了让主人家向来宾叩头致谢外,自己还代表主人说好长一段谢呈话,听他讲那一段文绉绉的话简直是一种精神享受。由于他计划得当、安排周密,凡经他手的红白喜事都井然有序,提前准备的吃食刚好满足待客之需,从未发生吃狼狂(准备的吃食少,客人多不够吃)的事,也没发生过客人吃席像土匪一样抢着吃的现象,使得过事的主人家很有面子,他这个总管也很有面子。
善爷在村里是个人物,可以毫不夸张地说:村人爱善爷,怕善爷,更离不开善爷。